朝代:近代
作者:林觉民
诗集:林觉民全集
原文:
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吾作此书,泪珠和笔墨齐下,不能竟书而欲搁笔,又恐汝不察吾衷,谓吾忍舍汝而死,谓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故遂忍悲为汝言之。【译文】意映爱妻见信如面:我现在将以此信与你永远诀别了,我写此信时还是世上之一人,你看此信时我已成阴间一鬼。写信之时,我的泪珠与翰墨同挥,未能成篇即欲搁笔,实在不忍写下去。但又恐你不能理解我的心,以为我忍心抛你而去,以为我不知你不肯我死,因此强忍悲痛,对你倾诉衷肠。我爱你至深至极,正因为如此,才使我勇于挺身就死。自我与你遇合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然而现今遍地腥血,豺狼当道,称心如意者,能有几家几人?我亦有司马青衫之悲,不能学圣人之忘情,对社会现实无动于衷。 与妻书译文详细查看
这是林觉民写给妻子陈意映的一封绝笔家书。在一九一一年孙中山领导的广州起义前,林觉民毅然参加了“先锋”敢死队。早巳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然而.对亲人的眷恋魂牵梦绕,又怎能忘怀?起义即将爆发,自己就要赴身战场,对妻儿的万般牵挂只能报以一纸家书而已!
所以书一开头便是一声令人肝胆俱裂的浩叹:“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最痛苦的场面莫过于生离死别,然生离之别.“恨到归时方始休”(白居易《长相思》)。别情虽苦,方有归时的期待与希望;死别之后,汝为世中之人,吾为阴间一鬼,此恨又何时能休?!恨不断,泪千行,“泪珠与笔墨齐下”,寄托着我对亲人的悠悠情思。寥寥数语.已将死别难舍之情推至高潮。感情至此.似应嘎然而止.让人在“此恨绵绵无绝期”(白居易《长恨歌》)中感受那此时无声胜有声的艺术效果。作者悲痛难禁本欲搁笔.又恐爱妻“不察吾衷”,于是又引出下面一般生离死别的至爱之语。
使我勇于就死和先你而死只因为“吾至爱汝”。自从我与你相遇而结成伉俪,“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忆念初婚之际,你我常常倚窗偎依,争看那稀疏的梅枝筛下点点月影婆姿;你我芳春花前月下,并肩携手.低低切切,喁喁私语。一次谈及愿你先我而死,你娇嗔含怒.夫妻恩爱之时又何必言死?当初只想让我承担亲人死别之苦.不料今日竟是先你而死!你哭着叮嘱我远行必先告知,誓愿随我同行。而当临别之日,与你相对.欲以死别相告.万万非吾心所忍!惟有默默无言,日日呼酒买醉.愿想一醉方休,怎奈它以酒浇愁愁更愁!爱情之种种.旧时之甜美温馨.怎不叫我留恋?每每形诸梦寐。剪不断,理还乱!点点滴滴.往事那堪忆?如今万事成空,对你的一番衷情只能在九泉之下遥闻汝哭声而以哭相和,让我的灵魂“依依旁汝”。全书自始至终.情思相关,哀婉深沉,借王士稹的话来说.这自是一番“透骨情语”(《花草蒙拾》)!其情之深,意之切,使人不忍卒读。
作者深暗动人心者不仅要情真意切.还要理明志坚.至情至理,方能感人肺腑.从而取得爱妻的同情、理解与支持。所以作者在情意绵绵的倾诉中随时不忘晓以革命大义。“吾至爱汝”四个字倾注了作者的一片钟情,继而他深情地告诉妻子:因为对你爱之至才使我具有了博爱之心,才使我勇于为革命抛头颅、洒热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梁惠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范仲淹《岳阳楼记》)这些充满着博爱精神的诗句成了古代仁人志士修身治国平天下的崇高理想。作者从中吸取力量。以“爱汝之心。
助天下人爱其所爱”。为替天下人谋永福.就要乐于牺牲个人的福利.即使牺牲宝贵的爱情也在所不惜。由亲人之爱推而为对人民之爱,其爱之高尚自有一股震撼灵魂的感染力量。
人情至理.谁不愿爱情地久天长.夫妻白头偕老?牺牲爱情、舍亲人而去是你我之不幸,也是“今日中国”之不幸。辛亥革命时期.中国“遍地腥云。满街狼犬”.到处充斥着可怕的天灾、盗贼、帝国主义的瓜分和鱼肉人民的奸官污吏,国中之民“无地无时不可以死”.能够称心快意的又有几家呢?作者慨然悲叹:“汝幸而偶我.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国!吾幸而得汝.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国!”
上之忘情也”,吾辈正当年华,血气方刚,当为天下人不死而敢率先就死.“我以我血荐轩辕”,纵然百死而不辞,即使革命尚未成功,我也死而无憾了!这体现了一个革命先驱者光明磊落、襟怀坦白的高尚情操。作者在表白自我心迹与志向的同时.力求以至爱之情,至理之义沟通和激起与妻子的心灵共鸣.达到使妻子“察吾衷”和“体吾此心”的目的。
全书寓情于理,明理于情,舒展有致而又随情所至,纵笔写来。大则论及国事革命.小则不忘家常细琐;既有对“今日事势”的侃侃而谈,又有对温馨爱情的呢喃细语;它既体现了一个革命者的大义凛然.又不失一个丈夫的体察细微,显示了一个革命者兼丈夫的本色。
这篇家书最动人心魂的地方,就在于它淋漓痛快地喊出了作者心灵深处的绝望呼声!一种最诚挚、最纯洁、最体贴又最悲愤的情感,没有比即将死别的人的呼声更为扣人心弦了。
这是一首用血与泪、情与爱谱写的生命之歌,也是一封惊天地泣鬼神的绝笔家书! (杨福廷)